跨國教科書共構──是夢想的綠洲?還是海市蜃樓?

| 詹美華

【文 / 教科書發展中心助理研究員 詹美華】【圖 / 教科書圖書館館藏跨國共構教科書】

和平教育不是一種「不受價值約束」(value free)的實踐,UNESCO(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建言「因為戰爭始自人心,所以必須由人心建構和平的防衛」,Muhammad Ayaz Naseem2007,巴基斯坦人,目前在加拿大Concordia大學教育系服務)則指出,為了和平防衛的建構,首要之務,即是從人心去解構和消弭戰爭的形成,而David Perkins2002,目前在美國哈佛大學教育研究所服務)則從safe harm的概念出發,說明人心因為恐懼受到傷害、企求安全,於是武裝自己,過度防衛自己,反而帶來對他人的傷害和悲劇,不斷上演。弔詭的是,全球和平的倡議,無疑是根源自這各種衝突所帶來的困境;沒有衝突,沒有和平的訴求?

如果說,戰爭,是一種動態的、彌天蓋地的、具體傷亡的衝突,那麼,透過教科書與教育媒介,所傳遞的歷史與戰爭記憶,即是一種靜態的、沒有具體事故傷亡、沉默的衝突(a silent conflict),並成為可能持續性影響人心(尤其成長中青少年)的緊箍咒。比起殘酷的軍事戰爭,教科書所進行「沉默的衝突」被證明具有深遠的影響力,因為那些根深蒂固的意象是抗拒改變的,也不容易在宣布和平而簽署的文件中被期待消失殆盡。而我們唯有對這樣的問題有所覺察體悟(awareness),並從各方面真誠努力地去消弭來自教科書的偏見、歧視和刻板印象,才能幫助人心克服這類沉默的衝突。

跨國教科書共構(尤其是歷史教科書或歷史讀本)即是打破這類沉默衝突,對和平教育的一種具體實踐。由中(中國)、日、韓等國共同研究與編撰,並於2005年出版的歷史讀本《東亞三國的近現代史》,其背景源自日本政府於2001年審定通過扶桑社編寫的歷史教科書,反映出二戰後五十年來日本右翼和保守勢力的歷史意識,宣稱大東亞戰爭是為解放亞洲國家受西方殖民的戰爭。這樣的宣稱,罔顧侵略與戰爭的事實,帶給三國青少年相當差異的戰爭意象,雖然三國對戰爭的記憶並非虛構,然若不透過跨國之間的相互理解與諒解,聽見「他者/他國」的聲音,記取沉重的歷史經驗與教訓,而一再讓各執一方論述的戰爭文本,內化成為青少年對其國族記憶的情感創傷(trauma)(加害者的safe harm vs.受害者的safe from harm),這種不斷灌輸與傳遞的沉默衝突,一方面將是導致戰爭永無休止的根本禍因;另一方面將使藉由外力所達成的和平協定,僅僅只是活生生的壓迫與剝削經驗,所謂的和解共生,也僅是將沉默的衝突瑣碎斷裂化為暫時的、有限的、妥協的和平。

任何國家的歷史教科書,一方面為過去與現代之間提供一種記憶的連續感,傳遞公認的歷史敘事;一方面它也改變乃至重寫過去,以符合當代社會的需求。要將這種具有「最高歷史法庭」(supreme historical court)功能的教科書,置於國際脈絡空間,重新提供一種利害關係國之間「公認」(accepted)的記憶與敘事,特別是關於戰爭所帶來的情感創傷、責任歸屬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在《東亞三國的近現代史》一書中,關於南京大屠殺的人數、日本對韓國是強佔抑或合併等爭議歧見,只能「並列」處理;關於釣魚台、獨島、慰安婦等爭議事件,只能「部分擱置」處理。事實上,國際間除了東亞的中日韓之外,跨國教科書共構的還包括:歐洲的德國-法國、德國-波蘭,及中東的以色列-巴勒斯坦等國,無論共構結果的評價是褒或是貶、迴響是成功或是失敗,跨國教科書共構在這些地區,不管是官方支持或民間組織主動發起,有的目前仍持續進行著,為追求「夢想的綠洲」而繼續前進;有的則迫於政治情勢壓力,不獲雙方政府支持,甚至下令禁止使用,使跨國教科書共構最終成為「海市蜃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