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歷史教材議題與和平教育之論述與實踐」研討會側記(三)

| 吳宣豫、詹美華

【文/教科書發展中心專案助理 吳宣豫、教科書發展中心助理研究員 詹美華】

【圖/教科書發展中心約僱佐理員 王才銘】

  本院教科書發展中心與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合作之「教科書文本與和平教育之論述與實踐」研究計畫,於去(103)1122日及126,分別在臺北、臺南各辦理一日「歷史教材議題與和平教育之論述與實踐」研討會。會中邀集許多教授、本院研究人員和高中歷史教師,分從「民族文化」、「領土主權」、「戰爭」、「宗教」四個面向為大會發表14篇的研究論文。本期電子報為「戰爭的敘寫與解釋」發表場次的側記。下期將摘述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藍適齊教授對這組發表論文的精采回應,以及南北兩地與會聽眾的提問和迴響。

兩岸猶太大屠殺教材,都缺乏對他者歷史殤慟的敘寫

  猶太大屠殺(Holocaust)20世紀最大規模的種族滅絕與暴力行動的極端實例,各國教科書對此議題都給予不同篇幅的書寫、提出警示作用,藉此教育學生批判反思種族屠殺的根源與禍害,建立學生培養和平與人權的必要性。本院李涵鈺助理研究員、王立心主任與淡江大學課程所陳麗華所長以〈他者的歷史殤慟─兩岸中學社會科教科書中猶太大屠殺議題之敘寫與啟思〉一文,針對臺灣、中國大陸兩邊的中學教科書對於猶太大屠殺內容書寫與教材設計的異同,進行比較與省思。研究發現:臺灣教科書雖屬螺旋式課程,理想上對內容應漸加深加廣,但實際上,深度與廣度在國高中程度差異不大,且猶太大屠殺的重點均放在補充資料等非主文的地方,主文僅點到為止,難以讓學生深刻了解此事件,無法有「完整或系統性的學習」;而中國大陸的國中教科書偏向塊狀的探討,容易呈現議題脈絡,高中階段亦能在選修歷史找到兩個專題深論之,甚至比較猶太大屠殺與其他大規模暴力事件間的獨特及差異性,幫助學生理解種族滅絕過程中常見的模式。

  從人權角度來討論猶太大屠殺已漸漸成為國際趨勢,本文研究者據此檢視兩岸教科書,發現臺灣的公民與社會教科書多半能從人權角度、普世價值做討論;而中國大陸教科書強調記取教訓、不再起爭端,對於反戰、平權、人道與和平精神等隻字未提。整體而言,兩岸在此議題之教材設計方面,不論是課程組織、陳述角度、論述觀點都還有改進的空間,對於他者歷史殤慟的書寫與理解更是闕如,多由犯罪者的角度論述,將猶太人和其他受害群體當作學習的客體而非主體,建議未來的教科書應可補充受害者的觀點或一手資料。

歷史教育在實踐上可能與和平教育或倫理教育有些衝突,尚待進一步釐清

  「如果像羅生門所說的,人說的話都不大可靠,那麼我們該如何做歷史研究、寫歷史教科書和教歷史呢?如果歷史故事立足點飄浮不定,那我們又如何從中汲取和平教育的倫理典範呢?」這是臺中一中許全義老師在其論文發表所提出的質疑。在〈戰爭羅生門─以太平洋戰爭中,美國要不要丟原子彈的決策模擬為例〉一文中,許老師對二戰後被普遍認知為「發動戰爭之侵略國」德、日兩方的相關材料進行分析,發現兩國對於二戰感受迥異:對照德國面對自己罪責的深切反省,原子彈似乎遮蔽了日本的反省之眼,在沒有加害者,大家都是受害者的東亞,東亞社會對二戰的反思經驗並不完整,囿限於「日本是世界上唯一遭受過原子彈攻擊的受害者」框架中。

  日本的受害者心態或許與其遭原子彈轟炸的經驗有關,為了讓學生對和平教育不流於膚淺理解,許老師播放「落日真相」電影給學生看並設計學習單,讓學生進一步閱讀其他相關史料重新神入(empathy)二戰之決策者視角,審視「是否要對日本丟原子彈?」以訓練學生史學素養並思考戰爭與和平的關係。學習單回收發現,贊成與反對約七比五,反對者多認為美國丟下未知影響力武器的行為造成重大傷亡,不符實質正義;在決定使用原子彈卻未先警告日本,則不符程序正義;投彈無異屠殺平民,更殃及後代子孫與整體環境。而儘管贊成投下原子彈以盡早結束戰爭減少傷亡的比例居多,但亦有學生批判學習單的問題,因為史實是真的丟了原子彈,因此要反思的是如何對二戰社會脈絡理解更多,不要「因為橫梗著不該丟原子彈的想法,阻礙了我們理解當時人的動機與恐懼」。

  許老師也坦言,歷史教育在實踐上可能與和平教育或倫理教育有些衝突,因為前者著重釐清歷史社會脈絡,過程要真實神入理解,避免價值判斷( absence of judgement );然而後者卻有某種價值判斷的堅持執著,恐影響後人同理感受歷史行動者的意圖與恐懼。不過,透過「要不要丟原子彈」的教案設計,他肯定部分學生對杜魯門投彈決策的批判,無疑是人道和平精神的彰顯,反戰和維護人權價值的種子能在下一代的思想中萌芽,對於推動和平教育將是一大助力。

重構歷史記憶,超越歷史教科書傳統書寫的可能

  翻過1945年至1949年這段驚心動魄的扉頁,許多人面臨生死存亡的抉擇與故事,多半掩沒在寥寥數行的歷史教科書裡,「就大多數的學生而言,『要不要去臺灣?』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只有少數學生意會到是在講自己家族來臺的故事。」這是蘭陽女中汪栢年老師進行〈要不要去臺灣?─國共內戰後的抉擇〉研究時最大的感慨。對於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認同起點,或許需要追本溯源地探尋:國民政府為什麼會撤退來臺?然而浩瀚的史料濃縮至現今高中歷史教科書所做的回顧過程,卻因敘事簡化而導致歷史集體記憶粗糙地被處理,殊為可惜。

  汪老師指出,在現行高中歷史課綱高一上學期的臺灣史先學到「中央政府遷臺及臺灣國際地位確立的過程」,但到高一下學期才會學到「國共決裂的原因及國共內戰」。就因果關係來說,先知其「果」再知其「因」,因果關係倒置使學生不易理解完整脈絡。他認為在「國共內戰」之後,應接著教「中華民國政府遷臺」。而且「中華民國政府遷臺」這段歷史應擺在「中共黨國體制的建立與發展」之前才能延續大時代的動盪故事,也才能與之後的「當代中國與臺海兩岸關係」產生聯繫。在現今強調歷史思維及教育改造的環境,傳統平鋪直敘、「重點條列式」思維的教材是否能為學生帶來新的知識架構及歷史能力?或能協助掌握歷史脈絡性與課程完整性?這是值得教師深思並重新檢視的課題。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引用余光中〈鄉愁〉一詩,汪老師感慨,不僅是由大陸彼岸顛沛流離的渡海難民、尚未成年的學生兵,或是島上原先的六百萬居民,皆在大時代的抉擇下成了臺灣歷史記憶中的一道傷痕。當這些因為文化、習俗與重重限制而無法融入臺灣社會的「老兵」、「老榮民」被歸咎為臺灣社會問題的根源,其背後的歷史脈絡卻乏人聞問。汪老師呼籲,隨著老榮民的凋零即將成為真正的歷史名詞,我們的下一代仍懵懵懂懂地接受教科書中的傳統說法,使歷史真相將從此隨著老榮民的逝去而消失。我們唯有重新梳理這段歷史的演變,以同理心面對這段因大遷徙而改變命運的種種故事,也許更能對這段記憶中的歷史取得更多的理解與諒解,進而從諒解和包容中領悟和平教育的真諦。

  對本計畫研究成果關注者,可參考網站http://tpestudygroup.naer.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