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嗎?

| 洪詠善

【文/亞太地區美感教育研究室共同主持人、課程及教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洪詠善】

  民國103年是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實施之元年,同時也是「美感教育年」。隨著教育部的「美感教育中長期計畫:第一期五年計畫」中美感教育政策藍圖與各項行動策略,許許多多的教育夥伴投入美感教育的工作,無論是參與課程與教學研發實驗、研習增能、美感的課堂教學、營造美感的學習環境等等,無非希望能夠善用各式資源,提升國民美感素養與生活品質。

  然而,對於「美感教育」的意涵與範疇的界定,讓許多參與者依然困惑地提問「甚麼是美感教育?」、「這樣,美嗎?」。在一場來自各縣市國中小學藝術與人文輔導員研習的開場,我邀請夥伴們寫出心中最富有美感的人、事、物,發現富有美感的人主要來自生活世界中,或與我們有關、或影響我們的人,包含了關懷、奉獻、認真、優雅、熱情、助人等特質,如父母、孩子、外婆、特教班老師、護士、學生、老師、德雷莎修女、某位藝術家等等;而富有美感的事,如週末回家媽媽端出一盤盤佳餚、結婚、女兒出生、陪伴重要的人、結交新朋友、參加合唱團、在微風竹林中飲茶、聽音樂、第三世界服務、大家協同分工完成具挑戰性的任務等等,這些事件具有能夠引發新奇、快樂、感動與成就感的特質;最後,在富有美感的物方面,如鄉間四季風景、白牆上樹影、月光、微笑、有意義的紀念品(如毛被、明信片)、手作品(如全家人製作的湯圓、木桌)、藝術品等等,這些美感的物件具有自然、和諧、變化、意義、獨特、創新的特質。

  「這樣,美嗎?」當人們開始發問時,其實就已經喚起了人的「美感」本能與需求。在界定美感教育的意涵與範疇時,總是先追本溯源,回到「美感」的字源:希臘文”aisthesis”,原意係感知,即對於所經驗對象之覺察與認知。人存在於世界乃透過身體五官與世界交往,德國哲學家Baumgarten在西元1750年創用「美學」時寫道:人的「認識」分為感性認識與理性認識,而美學建立在感官認知上,是一種直觀感性存在的知識模式。時至今日,對於美感教育的認識與實施就是先返回人天生具備的身體感知能力上,透過各種探索方法與學習途徑以恢復人們對於聽覺、視覺、身體觸覺與動覺、嗅覺、味覺等所謂眼耳鼻舌身意的覺察與甦醒。換言之,美感教育的意涵核心是「感官認識」,不過,當「美」出現時,那麼,我們必須追問,所有的感官認識的結果都是「美」嗎?「美」是甚麼?德國哲學家康德於1790年的《判斷力批判》中提出美感的判斷是由主觀感情針對個別事物產生快與不快的感受,然後再內省自己的感情後判斷的結果,因此,「內省」讓雜亂的感官經驗有了意義;承續了康德的美感判斷,1906年蔡元培《教育之宗旨》的「對教育方針之意見」一文中指出:「美感教育爲康德所創……在現象世界,凡人皆有愛惡驚懼喜怒悲樂之情,隨離合生死禍福利害之現象而流轉。……人既脫離一切現象世界相對之感情,而爲渾然之美感,即所謂與造物爲友。」「美」是在人與現象世界的交往中,超越工具性目的與利害關係,發展合於友善共生的關係。

  進一步地追問,人為何需要美感?另一個德國哲學家Schiller(1759-1805)在「審美教育書簡」中指出「美感」的作用就是通過美感生活再把失去的人性重新恢復起來,因此,美感是人的第二創造者。怎麼活的像「人」?是美感教育的終極關懷,或許,我們可以檢視自己的生活往往存在著如Schiller在第12封信中描述的:人存在著兩種對立狀態,一是受制於現實與物質的感性衝動,二是服從必然規律的形式衝動。因此,我們渴望美食、玩線上遊戲、或加入百貨公司週年慶的血拼…,但是,我們也會考量各項條件或服從家庭、學校與社會道德的規範等等;Schiller指出,人必須透過「遊戲衝動」調和必然與現實間的變化與恆持、接受與創造,才能成為真正的人;因此,遊戲讓人進入美感經驗中,「遊戲」讓人獲得自由,將人從被動狀態轉移到主動狀態,從接受角色轉移到創造的角色,難怪,Schiller強調唯有透過美感教育,才能使「人」不要成為理性與欲望的奴隸,使理性與感性和諧,而能夠獲得自由,活得像「人」。換言之,美感教育不只是感官認識的教育,美感教育不只是美的教育,美感教育是全人教育,提醒我們不能只是算計「人的價值」,引導我們關心「人活著的意義」以及「人如何活著」?不只是生命的延續,美感教育是在我與自己、我與他人、我與環境的互動中覺察、認知、情意、與行動的展現。回顧前述教師們對於具有美感特質人事物的體會與描述,美感教育是擁有並創造美感經驗的教育歷程與結果。美感教育的主體是一個能夠經驗美感以及建構美感的「人」,美感教育的範疇包含自我存在的探索與實現、人存在於社會與環境中的共生友善關係的建立與經營,美感教育的途徑是經由身體感官的認識;所以,當父母、外婆、老師、護士等被認為是具有美感的人時,不是因為這個角色,而是因為他們的言行舉止散發的整體感知的結果,早已經超越功利工具的目的,記得一位老師回憶最愛摸著外婆臉上的皺紋,那是一張最美的臉,因為紋路上佈滿了對他的愛;一位老師回憶看見一位老師運用身邊隨手可得的資源,快速地佈置令人經驗的展覽會場;人人得以像外婆或老師一樣,以關懷與愛、創作與分享喚起人們的感動與共鳴,實現生命存在的意義,無論歷時多久,總令人回味與懷念。然而,美感教育在實現生命存在意義時,同時,也實現了其社會連結與創造的渴望與責任,如第三世界的服務或參加合唱團,在參與社群歷程中,人得以迎向未知與新奇,在互動合作中經驗被接納、被需要、能改變、能創造的喜悅,美感是共創共享社群的作品。所以,當「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專論成書時,我們看見臺灣人的友善、助人、熱情、真誠等美感特質,但是在「看見臺灣」的紀錄片中,齊柏林卻感嘆:「沒有人的地方最美。」因為我們不懂得如何與生態環境和諧共生,這不只是環境教育的問題,更是美感教育的問題,因為先有美感而後能興發保護環境之情意與行動;例如老師能夠在鄉間的四季風景、銀色月光下、微風竹林中擁有美感經驗,除了天地有大美外,最重要的是人們依循著四季循環與生態演化與創化歷程,能夠充分打開五感體驗與環境(自然與人為)融合為一的安適與喜悅,於是,在人與空間的關係中引導人們思索如何感知、體驗、詮釋、創造各種經驗與可能性,並且進一步地運用在生活情境中,如營造美感的家庭、社區、學校等環境。

  這樣,美嗎?大家都認同美感教育對於全人教育、生活品質與國家競爭力的重要性;從教育部美感教育第一期五年計畫,在美力國民、美化家園與美善社會的宏觀圖像中,許多教育夥伴仍然持續努力釐清美感教育的意涵與範疇。

  亞太地區美感教育研究室從「人」出發,展開人與自己、人與他人、人與環境三個面向,從存在美學、公民美學與生態美學的詮釋與建構美感教育的整體圖像與實踐路徑,同時進行從幼兒園到高中教育階段的生活與環境、聲音與身體的課程與教學研發與實驗,此外,為連結與整合亞太地區相關社群與資源,今年十一月七日與八日辦理美感教育論壇,邀請亞太地區從事美感教育研究與實務豐富經驗的專家學者分享與對談,這是一件重要的事,儘管如陳碧涵立法委員所言:美感教育是教育的下水道工程,無法吸引媒體的關注或很多人的掌聲,但是,我們仍然要努力地走下去,因為,它對於個人、社會和國家的影響力既深且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