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詹美華
【文/教科書發展中心助理研究員 詹美華】【圖/教科書發展中心 王才銘】
在第70期電子報中,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戴麗娟副研究員為本院和平教育讀書會講述「記憶概念的三種討論方式—以法國學界作品為例」,提供對記憶研究有興趣者一個深入淺出的核心論述,著實令人受益良多。而這一期報導,將摘記下半場演講重點,由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汪宏倫副研究員講述「和平今安在?─從歷史社會學思考和平教育」,透過三個場景(廣島、長崎、北京,每個場景結合了儀式、紀念館和教育功能)所提供的歷史記憶,進行不同戰爭框架的討論,反思其對和平教育的意義。
關於人們過去的記憶,如何促進或阻礙未來的和平?這當中牽涉到一個社會是如何去看待過去(註1)。汪老師指出,一個社會記憶過去可以透過不同的面向和機制,而制度和機構(institution)是其中之一,例如:儀式、紀念碑、博物館、學校教育和教科書等。對於東亞民族主義爭端的問題,包括兩岸關係、統獨問題、歷史認識、靖國神社、釣魚臺領土糾紛等等,都與東亞近現代戰爭所留下的遺緒(註2)有關。怎樣去解釋戰爭的發生和結果,戰爭是歷史的偶然?還是反映出某種系統性、結構性的結果?就民族主義而言,是去「合理化」這些戰爭及其結果,但就社會學研究而言,與其去分析暴力戰爭如何被記憶,不如去分析哪些因素或框架,影響和決定這些記憶的內容。汪老師於此運用Goffman「框架分析」(frames analysis)中「識框」概念(註3),提出「戰爭之框」(Frames of War)用於解釋戰爭、戰爭遺緒,與民族主義之間的關連。事實上,戰爭所帶來的影響層面廣且深遠,但其中更重要的是:一個認知結構的變化;對於戰爭所造成的變動及其相關現象,進行詮釋與合理化的一個認知結構之框架,即「戰爭之框」。
汪老師進一步指出,運用「戰爭之框」來討論戰爭,所關切的是戰爭如何被感知、合理化、遂行、經驗、記憶和詮釋而形成框架。框架是名詞也是動詞。戰爭框架指戰爭所創造出來的框架、同時也是創造戰爭的框架;戰爭框架往往是二元對立(如,敵╱我、加害╱被害),甚至指可悲傷的╱不可悲傷的。至於,「戰爭之框」與民族主義之間的關係,可以說國家形成與戰爭製造彼此是互為表裡;國家製造戰爭,戰爭也製造當代國家的形成,而且每個國家背後都有一個「戰爭之框」,作為民族主義的歷史敘事,我們的情感、創傷、記憶和認同,都受「戰爭之框」的影響,而「戰爭之框」可以被定調、轉調,且不同「戰爭之框」是不可共量、相互衝突的。
在中國大陸、日本、臺灣都有不同的「戰爭之框」。汪老師指出,中國大陸在1840年(鴉片戰爭)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間,即有一些戰爭之框,例如槍桿子出政權等;到了1980年代,戰爭之框轉調,出現百年國恥、民族苦難的敘事;其後,戰爭之框被制度化,例如愛國主義基地的出現;後來這些框架發展成商品化、大眾消費化,而深入日常消費生活中,例如民族復興與中國的和平崛起,這些口號象徵的背後都有戰爭之框。日本方面,有大東亞戰爭之框、太平洋戰爭之框等識框,還有和平主義「非戰」基調。至於臺灣,在近現代史上的戰爭,缺乏一個以自身為主體所發動的戰爭,但每場戰爭對臺灣的命運和地位都有影響,而可以區辨出三個階段的戰爭之框:1)歷經日本殖民戰爭遺緒而殘留、破碎的大東亞戰爭之框;2)抗日戰爭、國共內戰的戰爭之框,已隨1980年代臺灣民主化、動員戡亂時期終止而逐漸淡化;3)隱含臺灣民族主義敘事的反抗外來政權、反侵略、反併吞的戰爭之框。上述這些戰爭之框的交錯,造成臺灣人民集體記憶的分裂,持續形塑臺灣內部的族群意識、統獨問題,以及外部的兩岸關係。
最後,該如何面對未來的思考?汪老師指出,戰爭帶來的悲情、創傷和苦難,在各國是共通的,但各自「戰爭之框」的區隔使得彼此無法相通。基本上,「戰爭之框」是屈服敵人的意志,不是溝通、理解和妥協,因此面對和解與共生的追求,我們應該努力去超越「所有的」戰爭之框,而不僅僅去超越「特定的」戰爭之框。不論戰爭是政治以另一種手段的延續,抑或,現代政治是戰爭以另一種手段的延續,在國族困境上嘗試超越國族現實的契機,不是去停止戰爭,而是尋求新的政治可能性,才能為和平找到出路。
在汪老師發人省思的結語中,戰爭不僅緊繫政治,誠如Perkins所言「我們都是戰爭之囚」(We are all prisoners of war)(註4),戰爭是否根植於人性,長久以來一直是個被探討的議題。在這樣觀點下,我們除了一方面要瞭解歷史上何以持續有戰爭,認識並超越「戰爭之框」;另方面,則應思考什麼是富有成效的和平(productive peace)及有效之和平教育的意涵。
【註解】
註1:關於一個社會如何去記憶過去,可參考Connerton, P. (1989). How Societies Remember. Cambridge, 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本院和平教育讀書會將於102年9月7日進行導讀,歡迎參加,請參考網站http://tpestudygroup.naer.edu.tw/。
註2:汪老師指出,戰爭遺緒係指戰爭所引發具有長遠影響的社會結構變遷,及所遺留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或相關現象等。
註3:汪老師指出,「識框」指人們認識世界的框架,強調社會生活的基本結構,因為每個社會都有基本框架在那兒,這個框架可以被定調和再定調。
註4:參考Perkins, D. (2002). Paradoxes of peace and the prospects of peace education. In G. Salomon & B. Nevo (Eds.), Peace education: The concept,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 around the world. (pp.37-54). N.Y., London: Psycholog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