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政治:集體記憶和集體遺忘

| 詹美華

【文 / 教科書發展中心助理研究員 詹美華】

日前BBC News (英國廣播公司新聞網)報載「阿富汗政府正在重寫其歷史課本」(標題:Why Afghanistan's past is being 'rewritten', 2012/08/17),企圖將該國自1970年來,近40年因種族和政治立場不同而爆發的血腥政變內戰、蘇聯的入侵和扶植共產黨政府、美國和北約國家組織的介入、塔利班政權的崛起和垮台、秘密警察的侵犯人權事件,甚至俄國人想把阿富汗變成非伊斯蘭國家所帶來宗教歧視和暴力等,這些血腥肆虐和苦難創傷的歷史,全部刪除、悉數抹去。而在這個資訊網路不發達,學生知識管道仰賴教科書的國家,教育部表示這套新歷史教材刪除大多數戰爭、動盪和苦難的歷史,是為了「更大的國家利益著想」,為了「避免國家的長期分裂」。

無獨有偶地,CNN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亦報載「黎巴嫩學校課本不承認過去,忽視歷史」(標題:Lebanons missing history: Why school books ignore the past, 2012/06/08),教材中有兩次世界大戰的內容,卻沒有提到1975年發生在貝魯特滿載巴勒斯坦人的汽車攻擊事件所引爆長達15年的內戰,帶來15萬人傷亡和不同宗教主義使政治分裂的歷史悲劇。因為角逐政治的團體分屬18個宗教派別,使得黎巴嫩社會陷入深刻的底層分裂。而歷史教科書為避免引發舊仇恨,面對社會衝突廣泛地沉默以對,只寫到1943年該國獲得獨立為止,對於1975年起的內戰,沒有任何記載和討論,好像沒有任何人該被責難或負起責任。內戰停止20年後的今天,年輕世代幾乎無法在正式學校教育中習得這段衝突歷史,因為已被刻意成為教科書中「空缺的洞」,而教育部長承認「這一切都是因為政治」。

事實上,任何國家面對衝突爭議的過去,往往揭露出一種聯繫過去與現在之間特定關係的預設,這種預設不僅是歷史解釋權的爭奪、更是政治權力的競逐,而記憶的論述(discourse of memory)成為這當中關鍵的因素。因為記憶是一種心智的活動,透過記憶的論述,不僅可以建構自我意識,更是人們形成認同的核心要素。任何民族國家的建立,鎔鑄國家集體的記憶成為國家建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藉由這種集體記憶的論述,是發展和建構這個「想像的政治共同體」凝聚認同及國家意識型態所倚賴的象徵資源之一(其他如慶典、儀式、宗教)。透過國家集體記憶的論述生成國族的想像,成為聯結和統一各世代、過去和現在的一種手段。然而,弔詭的是,現代國家往往佈署一種有系統的記憶論述策略:以過去衝突和創傷的舊裂痕,作為建立國家新歷史敘事的基石,卻又同時以當今國家一統、避免分裂為名義,試圖把這些特殊衝突爭議的過去做選擇性的遺忘,以遂行其政治意圖。面對爭議競逐的過去(contested pasts),阿富汗政府選擇記憶的遺忘(oblivion),黎巴嫩政府選擇記憶的沈默(silence),無非都說明了:記憶具有深沈的政治性格,當「納入」、「排除」的論述策略成為大多數國家龐大的教學工業時,集體記憶/記起的同時何嘗不是另一種集體遺忘/沈默?!